谁说国产片不行，它就冲到了9分

六年前，电影圈发生过一件轰动不小的事。

那就是制片人方砺的直播间一跪，将吴天明导演的遗作《百鸟朝凤》从无人问津推向了议论焦点。

片中有句台词这样说：

唢呐，不是吹给别人听的，是吹给自己听的。

言语间透露的，正是吴天明导演拍这部电影时的心声。

这位一手提拔了张艺谋、陈凯歌、田壮壮、黄建新等等名导的“中国电影教父”，晚年过得很是落寞无奈。

他想拍的题材要么不让拍，要么筹拍艰难。

最后一部作品《百鸟朝凤》拍完后更不被看好，没钱做宣传发行，直到去世两年后才得以上映。

很多人是通过《百鸟朝凤》才认识了这位老导演，一搜他的履历，才知道这是一位多么有份量的人物。

时间倒回到八九十年代，当时的吴天明导演其实是票房和口碑的担当，绝没有晚年那般受冷落。

他导演的《人生》是1984年全民现象级电影，观影人次超2亿；

1986年的《老井》拿了东京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还让主演张艺谋拿了影帝。

而代表他晚年最高成就的，当属这部：

《变脸》。

在第五代导演打出国际名声后，90年代的中国电影有一种自信，概括起来就是：

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

《霸王别姬》讲的是京戏梨园行，《变脸》讲的则是川剧里的变脸绝技。

故事发生在民国，年事已高的江湖艺人“变脸王”有着一手令人拍案叫绝的变脸技艺。

不合群的他喜欢独来独往，几十年来靠手艺走江湖谋生。

这位老头的观念很守旧，坚持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但膝下无子的他也面临着绝活儿失传的遗憾。

在当地有名的川剧演员——人称“活观音”的梁先生的提点下，变脸王在难民堆里收养了一个叫狗娃的八岁孤儿。

狗娃听话懂事，从一见面起就一口一个“爷爷”。

变脸王觉得这孩子的到来是观音显灵，所以高兴得到处炫耀。

但一次意外，狗娃暴露了自己的女儿身。

骨子里重男轻女的变脸王一肚懊悔，没想到走江湖一辈子，竟栽在了一个小妹仔手里。

狗娃哭着说自己被卖过七回了，都被嫌弃是女的。

只有谎称自己是男孩才能活下来。

她还说其他人拿她当牲口，“只有您老人家拿我当人、当亲人”，为了不被再次卖掉才隐瞒身份。

变脸王听了她的身世后于心不忍，最终答应留下狗娃做苦活杂工。

两条规矩立下：一是改口叫“老板”，二是吃不了苦的话就走。

狗娃只回一句：

我懂，我能吃苦。

从此，变脸王的身边多了一个表演杂技动作的女娃，但始终不传她变脸绝活。

好景不长，狗娃因在晚上用油灯看脸谱而失手烧毁了他们栖居的小船，内心愧疚的她主动选择了离开。

流落街头的狗娃又被人贩子盯上。

即便命运还是回到了起点，但她始终记得师父想要一个孙子的心愿，于是将救出来的一个男娃偷偷送到了变脸王的新船上。

但不巧的是，这个男娃正是当地大户人家走失的孩子，变脸王被误当成人贩关进牢狱。

意识到酿成大祸的狗娃为救恩人，将自己吊在戏台屋檐上向现场看表演的师长澄清真相。

眼看师长无动于衷，狗娃剪断绳子以死力争，梁先生怀抱晕厥的狗娃继续喊冤。

被孩子的真情和梁先生的血性所打动的师长决定查明真相，踏进坟墓一半的变脸王终于捡回了命。

变脸王得知狗娃为他做的一切后，那些心结全都被抛之脑后。

他把身上的这点绝活教给狗娃，变脸绝技得以流传至今......

如今再看《变脸》，会发现这个故事有点像《百鸟朝凤》的前身。

都是讲传统手艺的传承，不过主题还是有区别。

《百鸟朝凤》讨论的是手艺人应该坚守传统还是妥协于现实，透着时代更迭下的深深无奈。

而《变脸》则是通过写变脸艺术的代际传承，反思重男轻女、男尊女卑的偏见和陋习。

老人与孩子的关系设定，向来是吸引人的。

《天堂回信》《心香》《我们俩》《我们天上见》等都是典型。

《变脸》借变脸王和狗娃这对“祖孙”关系的变化，传达出的是人间真情不以性别为界。

现在看也是一部切入点独特的女性主义电影。

年过半百孑然一身的变脸王，自称孤命人，他也曾有过完整的家庭，但儿子夭折妻子离去后，让他选择了封闭自己。

一艘小船、一个放变脸脸谱的背篓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信奉“活儿在自己身上，走遍天下不求人”。

或许是儿子的早逝让他有了心结，所以执拗于找到一个带茶壶嘴的孙子传香火、传绝技。

年仅8岁、被贩卖过七回的狗娃，就像老天特意给变脸王安排的有缘人。

她成熟懂事，也可以说是有心计的，但属生存所迫。

谁也不知道小小年纪的她经历过什么，好在她仍然心善、乐观，有情有义。

狗娃也从来不认为自己比男孩弱，变脸王也看得到狗娃的好，却仍感叹：你要是个男娃就好了。

这时她会反问究竟哪里比男娃差，变脸王想了想也答不出，只笑了笑说“就差一个茶壶嘴嘴。”

她不放弃反驳，从供台上拿出观音像来反问师傅：

观音菩萨也是女的，你为啥供她？

变脸王迟疑了下，这让他一时无法回答。

直到最后知道狗娃为了救自己可以连命都不要，这位迂腐了大半生的老头才幡然醒悟：

虽世态炎凉，但人间至少还有真情在，要不然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滋味啊！

男娃女娃又如何，传男传女又如何，一切都是世俗枷锁，一切都不如真情实感。

除了女性意识与更普世的人世真情，《变脸》也探讨了艺术和权力的关系。

片中，人称“活菩萨”的川剧名角儿梁先生也曾想通过游说师长救变脸王，但任凭他的名气再大，也始终是个唱戏的。

他无奈地对狗娃说：

我和你爷爷一样，都是艺人、戏子，在人家眼里算不得什么。

一句“世态炎凉”，一句“戏子”，这些台词说的是故事，其实也是导演吴天明的自白。

这就不得不提吴天明与《变脸》幕后的一段唏嘘。

电影《变脸》是吴天明在《老井》之后时隔近9年的电影，这段漫长的“空窗期”背后，是大起大落的人生。

80年代末，正值事业高峰期的吴天明赴美讲学，因在不合适的时机说了不该说的话，吴天明被卷入到一场风波而遭封杀。

随后他就滞留美国，一待就是五年。

在没有电影拍的日子里，他开过小吃店、卖过录像带，在异乡拮据地生活，直到1994年才辗转回国。 

但回来后又面临两个困境。

一是自己虽然获得了拨乱反正，但电影厂不敢请他，媒体不敢提他，好像都避之不及。

二是国内的电影圈已是另一片天，曾经他提拔的年轻人都已功成名就，市场也开始流行商业娱乐片。

他一时无法适应并感到很痛苦，好在香港邵氏公司给了他一笔资金，他就坚持自己的风格拍了这部与90年代“格格不入”的《变脸》。

尽管票房很差，可《变脸》再次在东京国际电影节上争了光，拿下最佳导演和最佳男演员（朱旭），吴天明在国内的“待遇”这才有了改善。

再后来，他又拍了几部电影电视剧（电视剧《牛氓》被禁），但新一代观众不喜欢了，他也顺其自然慢慢退出。

等再见到这位老导演，是他以演员的身份参演的《飞越老人院》。

所以《变脸》是吴天明导演回归国内的起点，但也是最后的高点。

时代在变，观众在变。

要承认，他的一些手法和形式确实是陈旧了，可那份对电影的真诚始终都在，他也拒绝被资本绑架去拍他不喜欢的电影。

晚年的他还多次直言批评中国商业电影的浮躁假大空，比如那句“中国的编剧导演应该好好想想，我们要把观众带到什么地方去？”  

就算对一手提拔起来的张艺谋也毫不客气：“你的《三枪拍案惊奇》想告诉人什么？！”

当下，这样不怕得罪人的真话、这般真性情的有感而发，已经几乎听不到了。

同样的，《变脸》这样朴素又打动人心的、敢于背对观众的中国电影，也越来越少了。

曾被吴天明批评过的张艺谋后来拍了返璞归真的《归来》。

本想让最在意的恩师看一看，希望能重新得到一点认可，但最终没赶上。

张艺谋说，年轻的时候壮志豪言地要把第四代、第三代导演拍到沙滩上，但几十年后回望发现，他们的作品让人敬仰。

敬仰的背后，其实更多的是人品，是责任、是风骨。

如果骨子里的东西都长歪了、长坏了，怎么还能拍出好电影呢？

往期文章：抱歉，晚写这部史诗20年

微信&微博：局外人看电影

顺手点赞|在看，谢～